无车无房无对象男演员周瑞:10平米出租屋圈不住梦想

“既然一不小心火了,就要好好把它做下去。”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陶淘

编辑|李薇

头图摄影|邓攀

“你们《中国企业家》采访我,合适么?”

9月的一天,当我们刚踏入周瑞位于北京二环胡同10平米的出租平房时,他有几分羞赧地挠了挠头。

尽管这位“十八线男演员”的短视频突然爆火,全网粉丝数量已经达80万,广告、采访接踵而至,但在周瑞自己眼中,他仍然是一个Nobody(无名之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周瑞邀请我们在他的短视频中屡屡出镜的榻榻米上坐定,边吃着自己刚做好的荞麦面,边开始接受访谈。

时间回拨到3个月前,6月12日,这位常常困囿于戏荒的北漂男演员,出于分享自己生活日常的想法,在抖音上发布了一条短视频。周瑞自己也未曾想到,数天后,他的视频登上了热搜,又数日过后,播放量破亿。

“37岁,存款五位数,无车、无房、无对象,蜗居在北京二环胡同里10平米的平房中……”很快,周瑞视频中标志性的开场白,就在许多网友的脑海中形成了深刻的烙印。

“既然一不小心火了,就要好好把它做下去。”从那时起,周瑞开始了几乎日更短视频的生活。

采访当天,周瑞下午2点才开始吃午饭。上午雷打不动的是他拍摄视频的时间:起床、洗漱、做早餐、午餐,周瑞一个人左右开工,多机位、多角度、多个景别反复切换后,才会将拍摄工作告一段落。

他的家虽然局促,却充满了烟火气。如周瑞在自己拍摄的短视频中所说,他把“一个屋子掰成了八瓣”:

进屋玄关处,鞋子在架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经过玄关,便可以瞅见他在视频分享中常提到的宠物兔小单,孤单时,周瑞常常会和她唠唠嗑;正对着榻榻米的左上方,可见周瑞自己设计打制的木质衣柜;厨房就在10平米的屋内,可以让周瑞的烹饪爱好得到充分发挥,只不过偶尔会遇到燃气用完的尴尬;榻榻米正上方的置物架,周瑞“斥巨资”买来的音箱,除了拍短视频之外,他从早到晚都会听……

这一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窄窄平房内,处处透露出男主人的自律以及满满的幸福感。10平米的小屋,并不阻碍周瑞对演艺梦想、对快乐生活的追求。

“钱不多,物欲就低一点。以前接不到戏,我会焦灼;但现在,每回试完戏,我就该干嘛干嘛,不去想结果。”周瑞表示。

成为达人博主后,周瑞也不会再度陷入热度是否持续的患得患失中。第一条视频爆了之后,他对于后续视频播放量的态度就四个字——随遇而安。

多年以前,周瑞在一次失落时,友人给了他四句话激励他,这几句话让他从泪水和阴霾中走出,也是这几句话,陪他扛过了北漂岁月中的无数彷徨,至今还留在他手机的备忘录中——

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在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

周瑞已经做好了“最火是当下”的准备。未来他会一边当演员,一边继续纪录他的生活。如果大家对他的日常没兴趣了,那他就继续只做十八线小演员。他还想去实现他的另一个梦想——成为一名导演。

快乐是自己给的

“你们觉得我惨吗?”

当聊起视频账号中网友的一些评论反馈时,周瑞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好奇地问《中国企业家》。

北漂17年,常常囊中羞涩,工作漂泊无定、居无定所,这在许多网友眼中,的确是“生活悲惨”的典型案例。

但大多数时候,周瑞觉得自己很快乐。

“有的时候,你有一幢大房子,但你可能成天想着自己的房贷。”虽然房子是租的,并不属于自己,可居住在胡同大院里,周瑞很享受这里安逸的时光。

住进胡同前,周瑞曾在南三环的剧团里住过三年,后来又在鼓楼东大街的楼房中住过两年。在他看来,这种钢筋水泥的楼宇中,缺少一些人情味,而“院子里,一进门就有很多户人家,邻里关系熟络,大早上能听到外边的鸟鸣声,特别有烟火气。”

在小平房里,周瑞最忠实的伙伴就是小单。小单比想象得还要“圆润”,通体黑白分明,大部分雪白的毛色中有几绺黑色的斑纹。据周瑞介绍,小单是他在北京的一个夜市套圈套来的,花了50元,从此以后,“家里多了一个灵魂,我常常会跟她说说话。”

虽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笼子里吃喝拉撒睡,但小单给主人带来不少慰藉。在网友的教导下,周瑞从不会养兔的“糙汉”,变成了小单悉心的守护者。除了美食外,她喝的水都是矿泉水。如果出差拍戏,周瑞会把小单交给邻居照顾。

烹饪,也是周瑞怡情的方式之一。走近周瑞的厨房,不难看见墙壁瓷砖、冰箱侧翼的壁挂式架子上,各种餐具、调料应有尽有,可谓充分利用了屋中纵向的空间。

周瑞家厨房。摄影:陶淘

正是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周瑞变着戏法做过排骨焖豆角、酱爆茄子、红烧肉、猪肉茴香大包、猪肉酸菜饺子……这些都曾拿来招待过他的演员和编剧朋友们。

周瑞还嗜好音乐。他的木质衣柜下方有个抽屉,曾经放着一架台式钢琴。“如今,这架钢琴是我儿子在用。”周瑞把侄子称为儿子。

榻榻米后方的书架上,放着周瑞花了3800元买来的Marshall牌音箱,由于手头总是不宽裕,这个音箱是他分了十二期买的。

每天除了几个小时拍视频的时间,音箱一直开着。不同的时间,放不同类型的歌,比如起床时周瑞放伍佰;视频剪辑的时候,放比较安静的背景乐;他还会听《乐队的夏天》中的摇滚歌曲;但必不可少的,是他出演过的三宝音乐剧《蝶》里的曲目。

提起音箱的价格,周瑞跟我们聊了聊他笃信的价值观:“该省的省,该花的花,我不愿意为生存买单,我愿意为生活买单。”这个音箱,也是他因为挚爱而不惜“血本”买下的物件之一。

言谈之间,周瑞又拿出淘来的另一件“宝物”——一把榫卯结构的凳子。这是他在一个古玩市场花200元买的。朋友觉得不值,但周瑞认为值:“别看这凳子不起眼,它有着60年的历史,算是爷爷辈的‘文物’了,做工好,坐着也稳当,我每天拆快递,就坐在上边。”

周瑞很喜欢这把淘来的小凳。摄影:陶淘

“没期望就不会受伤”

达观的生活态度,周瑞花了10多年的时间,才逐渐炼成。

十几年来,周瑞在北京的演艺生涯,犹如坐过山车:“起点太高,也曾因此内心膨胀,在陷入低谷之后,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彷徨。”

2006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辽宁歌舞团的周瑞,被北京三宝音乐剧团相中,来到了北京发展。

“一个学芭蕾舞的孩子,没上过大学,到了北京就能进这么好的音乐剧团,这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起点。”周瑞回忆,那时的他,每天忙忙碌碌,早上起来练习舞蹈,下午练习声乐、表演,“每天过得很充实,什么都不用愁。”

随后几年间,周瑞在全国巡演了99场音乐剧《蝶》,后来又演了《钢的琴》《三毛流浪记》。那时候的他,在音乐剧朋友的“灌输”下,觉得音乐剧演员比影视剧演员牛,因此,即便还不是音乐剧的主演,周瑞也一直比较心高气傲。

2013年,周瑞的工作重心开始逐渐转向影视剧。最开始,在《参工传奇》中,他参与演出了120多场戏。到了2015年年底,在《天下粮田》中,周瑞也拍了100多场。

“《天下粮田》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我更觉得自己牛了,觉得自己很快能从配角攀升至男三,再过两年就能成为男二、男一号,如意算盘也就这么打了起来。”说到这里,周瑞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

然而,2016年之后,周瑞忽然陷入了几乎无戏可拍的窘境。郁闷的时候,他就会和副导演去喝酒,用酒精麻痹自己,也不思考如何解决问题、不去沉淀自己,陷入了恶性循环。往后两年中,周瑞的戏也屈指可数,焦灼感逐渐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那段时间,周瑞每次去试完一个角色,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会想着自己有没被选中,随时都等着收拾行囊出差拍戏,如果副导演(选角导演)几日后还没有答复,他就会主动联系对方,问角色有没有敲定。但最终大都杳无音信。

当角色的不定因素成为常态,周瑞心态渐趋平和。“明明知道你也许会失望、痛苦,那你就尽量避免它就好,”他很喜欢自己演过的音乐剧《任天堂》中的一句歌词:“没期望就不会受伤,不记得就不会忘。”

并且,站在现在的时间结点,理性地回望过去,周瑞觉得这些年来的戏荒,不仅与其个人的心理状态有关,与行业的沉浮,也密不可分。

“2013~2015年,资本蜂拥入影视行业,项目多、演员供不应求,那是一个凭借实力就可以拿到角色的年代。”周瑞表示,当时他跑了许多剧组,不认识导演、制片人,但适合自己的角色,可能很快就会被他拿下。

2016年之后,尤其是2018年开始,影视行业泡沫挤出,投资人出资更加谨慎,演员与剧组的供需开始倒挂。

“尤其是到了近两年,影视环境更加窘迫,接戏更难,收入也杯水车薪。”周瑞感慨。行业环境与年龄限制,让他陷入职业瓶颈期,曾长达半年之久无戏可拍——每个剧组都不需要35岁的中年男演员。有一天,他跑了四个剧组,但都因为他既不适合演偶像剧,也不适合演成熟角色,都遭打了拒绝。

周瑞第一次萌生了离开北京的想法。沮丧中,他想到了大理。

当时周瑞的想法很理想化,在大理呆个五年,好好沉淀几年,等回到北京,合适的成熟角色可能也会更多。但和朋友在大理找院子的过程并不顺利。而生存,又是他在大理绕不开的问题。周瑞不想再逃避,重新折返北京,并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做自己

能成为达人博主,周瑞很庆幸命运的这一次垂青。“没想过自己会红。”回忆起这三个月来生活的变化,他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周瑞是个完美主义。尽管此前有做微短剧导演的经验,但在拍摄之初,他还是个纪录日常生活的菜鸟。前后补拍剪辑无数次后,他仍不满意自己拍的视频,直到大V朋友建议他趁热打铁,赶紧把视频先发出来再说。没想到,视频很快就爆了。

或许是因为真诚,又或许是那一句“存款五位数、北漂十七年、无车无房、无对象”的话语,太容易引发数百万北漂人的共鸣,它的播放量很快就达到了30多万次。

在来之不易的虚拟聚光灯下,周瑞打算将自己的日常生活记录下去。

“在家日更很累。每天拍摄饮食起居,从起床、洗漱、做饭等,到剪辑,需要花费七八个小时。尤其是最初,我从头开始学剪辑工具,脑海里的点子又非常多,需要立刻把它们转化成图像语言,每天就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他表示。

周瑞的视频中也纪录过日更视频的辛苦:“朋友来我家玩,他们吃火锅、聊天,畅谈到深夜,而我边吃饭边剪辑,直到凌晨三点半。”

在三个月的频繁更新中,周瑞制作视频的水准也在逐渐提升。他很感谢一位自媒体大V朋友,帮助他从一个完全不懂自媒体的小白变成现在的模样:“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会我如何拍摄、写文案、剪辑,除了我本人构想之外,有着1000多万粉丝的‘一个人的莎士比亚’,也会和我一起进行头脑风暴,给了我不少灵感。”

出门拍摄的强度,自然更大。哪怕是去拍摄电视剧《大江大河》期间,周瑞的短视频依然是自己一个人操刀:“只要你‘不要脸’,高铁上你就把三脚架放在无人的座位上,跟旁边的人说一声抱歉,告诉别人自己是做自媒体的拍点东西,一般人都不会为难你。”

高强度的拍摄叠加拍戏工作,曾让周瑞心生退意。不过,粉丝的支持,是他持续拍摄最强的驱动力。“有很多人牵挂着,你就不能停。我顶多偷个懒,两三天更新一次。”

第一次成为大众眼中焦点的周瑞,刚开始还特别在意别人的评论。

一些人觉得周瑞卖惨,在他接到带货广告之后,就开始在短视频中攻击他,觉得他已经不符合某种“人设”。周瑞眉头皱了一下:“半个月前,我会因此而辗转反侧。但现在,也不那么在意那些评论了。

“我觉得这是我原本的生活,做真实的自己就好。要是真被他们左右,我就离精神崩溃不远了。到那时,不光演员周瑞的号没了,我整个人都会跟着垮掉。更何况,大部分人在看到我接到广告之后,仍然支持我,甚至替我感到欣慰时,就觉得特别温暖。”

演员外,还有个导演梦

随着粉丝量的持续增长,周瑞视频账号的商业价值,也随之提升。

据周瑞透露,在成为达人博主前,尽管像《大江大河》这样的剧集,能给他带来8天五位数的收入,但8天过后,便是长达3个月的空窗期。他需要靠几天的演出吃好几个月老本。

很多时候,当周瑞钱袋子变瘪时,和朋友交往的窘迫感,也常常会伴随着他。

“当我的存款低于2万元时,心里多少就会有些发虚。朋友叫我去吃饭,我都找各种理由推脱掉。害怕自己喝高了真一冲动去买单,却把卡刷爆了,这得多尴尬。只有当存款超过2万元时,我才又有底气,觉得可以做点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很多,但周瑞最喜欢的三件事,做演员、当木匠和做导演,共同的特点就是将一个东西从无到有创作出来。

周瑞很享受在10平米小房接待朋友。摄影:陶淘

“哪怕是做演员,除了说好台词,也要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去创造人物,而不能仅仅机械地去背诵。”

也正是因为喜欢创作,周瑞不满足于仅仅当好演员,他更希望当一位导演。“做演员的身份有些被动,即使你再怎么努力,也处在一种被选择的状态。”

而显然,导演这个职业,在表达方面有着更多可能。周瑞已经有了拍摄短剧、短视频的一些经验;他还做了不少剧本素材的积累,把一些想到的点子及时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周瑞很久以前曾经想到过一个题材:在一所特别古老的小学,有一块被封锁的禁地。几个调皮的孩子进了禁地,发现一块板子。掀开板子后,孩子们看到一面特别古老的镜子,有个孩子好奇地一摸镜子,啪的一下,就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最近,周瑞看了一部美剧,“和我的想法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情节很相似。”周瑞就意识到把自己的构想变成现实的紧迫性:“有了创意,就要赶紧实现它。否则就会有人走在你前面。”

当然,实现创意需要资本、需要时间。这些都是曾经的周瑞所不具备的。如今,因为短视频的爆火,或许让他离自己的导演梦更近了一些:“接广告是生存,演影视剧、拍影视剧,都是梦想。如果我松弛的生活还可以维系得再久一些,就可以更好地去圆梦了”

现实依旧骨感。影视行业依然不景气,但至少周瑞有了新的副业充实着他的生活。每次试完戏,他就会拍拍短视频、剪剪短视频,看看电影、写写剧本,不再去想试戏的结果。

“想想自己的梦想,日子总是能扛过去的。”周瑞笑着指向小院里的一棵古老的槐树,“这棵树有上百年历史,今年北京下了几场大雨,折了不少枝干,但你看,它还是那么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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