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剧集和在线平台对中国影视剧产业的启示

编按:华东师大美国研究中心2023年自设研究项目已经开始启动,研究范围包括美国政治极化、大选趋向、中美关系、好莱坞电影发展问题、大众文化之流行音乐、音乐剧、美剧,2022-2023美国获奖文学作品研究等。

2022年,《“十四五”中国电视剧发展规划》明确提出目标,“电视剧‘走出去’步伐加快,国际交流合作迈向更高水平……中国电视剧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显著增强。”美剧以及美剧流媒体平台在他国的发展,对于已经明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我国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借鉴意义。

美剧成功的多方面原因

首先,美剧自诞生以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形成了一套编剧主导、按季播出、制播同步、观众至上的成熟的产业体系。尤其在美剧的开发过程中,编剧占据着最核心的地位,剧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剧之本”。与国产剧剧本常常由一到两位编剧完成不同,美剧常常采用“编剧室”(Writers’ Room)的模式来创作剧本,即根据剧集体量来安排四五人至几十人不等的编剧团队合作,集思广益,高效产出质量更佳的剧本。配合美剧现有的制播模式,剧本的质量直接决定了剧集的连贯性和精彩程度,进一步决定收视率和是否续订后续剧集。因此,剧本是整个美剧产业链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环[1],“讲好故事”可谓是热播美剧的必备要素。

同时,为了能够获得观众的认可,近年来美剧呈现出大制作、电影化的趋势,从导演、编剧、演员到服装、道具、场景、特效无不投入高额的资金。据统计,近几年美剧单集的制作成本已经普遍达到了200万美元以上,有的热门剧集单集投入更是高达千万美元(见下表),其中特效场景的花费就占据了大头。以美剧《最后生还者》为例,光是参与视效制作的专业团队就有16个之多,本季有超过3000个视觉效果镜头,而大多数剧集只有约250个。DNEG(英国著名视效制作公司)的650人团队在一年半内为该剧制作了535个镜头,主要关注环境效果,包括波士顿、堪萨斯城和杰克逊等的城市场景制作。另外,与剧集主题密切相关的真菌感染者的设计更是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去制作,力求还原原作游戏,给予观众最真实而又最天马行空的视觉体验。

剧集

制作方

单集平均成本

怪奇物语(第四季)

Netflix

约3000万美元

旺达·幻视

Disney+

约2500万美元

王冠(第五季)

Netflix

约1400万美元

亢奋(第二季)

HBO

约1100万美元

最后生还者(第一季)

HBO

约1000万美元

表1 2021-2023年部分热播美剧制作成本

图1 《最后生还者》制作特效前后对比[2]

在推广方面,美剧也有着相当成熟的一套模式。在剧集开播前,制作方往往会剪辑正片内容和制作花絮,制成多条预告片(trailer)在社交平台进行推广和宣传造势,部分剧集还会让演员登上杂志封面获得讨论度和曝光度。一些剧集还会采用名人客串、节日特辑、衍生剧等方式进一步吸引观众,提高收视热度,尽力使剧集收入最大化。

演员编剧罢工究竟为何

不过,美剧市场并非一直欣欣向荣,我们也需要看到其面临的实际情况。美国编剧工会(WGA)从今年5月开始,就针对和电影和电视制片人联盟(AMPTP)的劳资纠纷进行了罢工。此次罢工是自新冠疫情以来美国电影和电视制作中断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自1988年罢工(持续153天)以来第二长的罢工。编剧们在洛杉矶、纽约等地的大型制片公司(例如亚马逊、网飞、派拉蒙和华纳兄弟等)外的罢工纠察线上站了好几个月。在编剧们开始罢工两个多月后,美国演员工会(Sag-Aftra)也采取了类似的行动,可以说这是一场历史性的“双重罢工”。

此次劳资纠纷的一个主要焦点是来自流媒体的分红。WGA声称,与十年前相比,AMPTP在这些剩余报酬[3]中所占的份额大大削减了编剧的平均收入。编剧们还希望诸如ChatGPT这样的人工智能只能用作帮助研发或促进剧本创意的工具,而不是用来取代他们自己。与编剧们一样,演员们也表达了对使用人工智能的担忧,他们指出人工智能可能会被用来在没有酬劳的情况下复制他们的肖像。日前,WGA、Sag-Aftra与AMPTP经过协商敲定了新的劳资合同,持续百余日的大罢工也随之结束,但罢工本身已经体现出了美国影视剧市场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流媒体公司给整个产业带来的巨变。可以说,流媒体的出现颠覆了整个娱乐行业,包括过去几十年的 DVD 购买、电影租赁以及人们的观影模式,这种转变也改变了演员的报酬方式。此前,演员们从传统电视的二级市场获取的收入为剩余报酬的2%,其中,二级市场是指电影或电视剧在国内原版发行之外的市场,包括国外票房收入、DVD 销售、联合电视节目和影院发行收入。

最初为广播电视制作的节目并不存在分红上的问题,比如当《老友记》(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出品的情景喜剧)在流媒体平台上赚取10亿美元时,六位主演各赚2%,即每人能收获2000万美元[4]。但像《怪奇物语》这样由网飞制作和拥有的节目,只要它只在网飞上播出,就永远不会进入二级市场,因此演员们只能赚取原始片酬。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此:根据此前将要到期的Sag-Aftra合同,其中的剩余报酬模式并没有考虑到流媒体剧集的情况。

图2 影星斯嘉丽·约翰逊曾因流媒体收入问题起诉迪士尼[5]

在流媒体时代,流媒体平台制作的所有新节目都是同时首播和重播的。演员希望用节目或电影产生的流媒体收入中的2%来替代这一收入差,而这2%就是为了证明演员在流媒体时代所做的工作有着和过去一样的价值。演员们决定罢工,就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生活所面临的难题与他们努力谈判的合同息息相关。

除此之外,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对于影视行业的影响则更为广泛。OpenAI公司的产品ChatGPT于去年11月推出并立即取得成功,引发了人们对生成式AI技术发展速度的新担忧:顶级演员担心失去对自己形象的控制权,而不那么知名的演员则担心人工智能会彻底取代他们;编剧们则可能会完全失去对人工智能的信任;影视剧制作流程中的其他人员,比如剪辑、后期、视效团队等,都将面临着被替代的风险。

对于演员而言,人工智能不仅可以在未经演员同意的情况下重新创建演员形象,而且即使在演员去世后,也有可能重造演员的形象。这使得制片公司无需实际支付费用就可以让演员“出演”。迪士尼的美杜莎表情捕捉系统技术的使用就是一个例子——该系统可以重建演员的面部,并将其用于未来的电影和电视制作中。迪士尼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工作组,用以探索人工智能的使用以及如何进一步提高其工作效率。这些动作都引起了业界的担忧,大型的制片机构很可能会使用人工智能来重新创造劳动力,而放弃雇用真正的人类演员。

图3 《黑镜》S6E1对滥用智能“换脸”技术进行了讽刺

同时,人工智能对好莱坞的吸引力,尤其是取代编剧的吸引力是显而易见的。虽然目前人工智能工具还处在初级水平,你可以要求人工智能写论文、报导或者剧本,其产出的东西可能也就相当于一个中等水平的高中学生的作品,这是根据它所接收的内容进行反复训练、学习而生成的。而当涉及到事实的时候,生成式AI往往不够可靠。不过在过去一年里,只要是接触过互联网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些工具发展的迅猛之势。

其实,制片公司自诞生以来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就是,制作影视剧需要雇用很多人,而这些人希望他们的劳动得到公平的报偿并得到体面的待遇——睡觉、吃饭、休假等等。如果你面临着从这种模式中剔除掉一些人类劳动力的可能,转而去使用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它不需要工资,在被剥削时也不会选择罢工,这难道不是很诱人的一件事情吗?

除了上述引发编剧和演员罢工的流媒体分红以及人工智能使用这两大原因之外,我们还需要注意到另外一个趋势——短视频平台也加入了争夺传统电视和流媒体观众的比赛之中。大多数TikTok的用户不到30岁,他们在这个应用上花费了大量时间:根据市场研究公司Sensor Tower2022年的报告,美国的TikTok用户平均每天浏览视频超过80分钟。而YouTube用户每天则会在这个平台上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例如最火的YouTube频道MrBeast和Cocomelon,它们的全球订阅量已超过1亿。有了短视频应用的分流,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年轻的用户很难再将注意力放置于传统电视或流媒体上的影视剧节目上来。

目前,WGA和Sag-Aftra都已分别与AMPTP签订了新的协议,协议内容涵盖了流媒体节目的全新剩余报酬计划、关于人工智能使用的约定以及工资涨幅等。虽然近半年的罢工已经导致了数部影视剧延期,加上年末传统节日假期的原因,正常制作流程要到明年1月才能推进,2024年的美国影视剧产业或许将会经历一段时间的阵痛,但不少影视工作者都返回到了自己热爱的岗位,纷纷在社交平台上表达了内心的欣喜。

国产影视剧发展的现状与展望

相对于美剧拥有较为成熟的编剧运作模式、巨额资金投入以及高度商业化的运营模式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影视剧市场都面临较多的问题和挑战。

首先是剧集质量良莠不齐,虽有口碑好剧,但每年能够引起全民关注的佳作仍是少数。不少剧作“高开低走”,前期剧情设定抓人眼球,然而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要么角色人设崩盘,要么故事逻辑不通,而这都是剧本质量不高,打磨不够细致的结果。不少制片公司和经纪公司追求在短期内收获大量回报,以“流量”为先,只关心热度不注重质量,集数注水、凑时长、过度植入广告的现象层出不穷,导致部分剧集带给观众的观感极差。并且,与美剧面临的问题类似,我国的综合视频行业在不断被短视频和网络直播行业挤压。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3)》显示,2021年短视频领域市场规模为2606.2亿元,占总规模的37.4%,综合视频则拥有1323.4亿元规模,占比19.0%。而2022年短视频的规模就上升至2928.3亿元,占比来到40.3%,综合视频则下降至1246.5亿元,占总规模的17.1%[6]。

不过,随着国家对于影视剧产业的整顿和规范,我国影视剧行业正不断加强内容建设,扩大优质文化产品供给,推出了一系列优秀的影视剧作品,丰富了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我国的影视剧平台也在尝试“走出去”,扩大我国软实力的影响范围,为全世界了解我国的文化和价值观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通过关注美剧、美剧播放平台以及“美剧化”的韩剧,我国影视剧行业想要获得质的飞跃,仍需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本土影视剧应提升制作质量,讲好中国故事。影视剧工作者需要运用好中国优秀文化中种种有形或无形的资源,创作满足观众审美的中国特色的剧集。古装剧一直是国产剧的强项,极佳地推广和传播了中国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而近年来现实主义和主旋律作品所取得的巨大反响,证明了剧集内容真正成为了传播时代心声的文艺载体,真正与当代中国大众、时代产生了共振。

其次,要注重流媒体平台搭建和社交媒体传播,推广中国特色的剧集。目前,各类题材中国电视剧竞相出海,已实现以古装剧、功夫题材为主,进入以当代剧为主、多元题材并存的新阶段。例如,在国内视频平台热映的《开端》、《漫长的季节》在获得一众好评后上线网飞平台,进入国际观众的视野。除了剧集内容本身走出去以外,国内视频平台也需要推动平台服务同步出口,打通海外落地渠道,增大影响力和传播力。

图4 Netflix上线《漫长的季节》

最后,政府应给予创作者更大的空间和自由度,拓宽创作空间,发挥创作自由度。近年许多热门国产影视剧都讨论了一些以前鲜少涉及的话题,比如《人民的名义》谈官商勾结、贪污腐败,《隐秘的角落》探究不为人知的人性黑暗面,《爱很美味》描绘新时代的女性主体……只有敢于刺破、刻画社会的真实,不浅尝辄止,真正反映公众生活现实的剧集才会得到好评,才是真正的生活中的艺术。

无论是在美国背景下讲述故事的美剧,还是和美国流媒体公司合作逐渐进入世界视野的韩剧,都在不断提醒中国的影视剧创作者讲好故事的重要性。学习他人精良的制片模式和灵活的生产模式,从而立足本民族文化的自身去创造出一些新的、有意义的影视剧作,呈现给世界各国的人民。如何展示独特的中国文化和社会问题,同时还要传达与世界人民产生共鸣的普遍情感,是中国影视剧巩固国内观众、拓展海外市场、传播中国价值与文化的关键议题。

[1]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7598869

[2]https://www.reddit.com/r/thelastofus/comments/11a016g/vfx_before_and_after/

[3]剩余报酬指支付给演员、电影或电视导演以及其他参与制作电视节目和电影的人的经济补偿,包括有线电视重播、联合放映、DVD发行或流媒体许可。剩余收入由行业工会计算和管理,如Sag-Aftra、美国导演协会和美国作家协会。

[4]https://fortune.com/2023/09/30/why-hollywood-actors-still-on-strike-2-percent-residuals-streaming/

[5]https://www.nytimes.com/2021/07/29/business/media/scarlett-johansson-black-widow-disney-lawsuit.html

[6]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 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3)[M], 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23: 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