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班与上进之间, 上海青年选择了上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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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班与上进之间, 上海青年选择了上夜校

2019年3月22日,上海。夏日里,市民热衷去健身房练瑜伽。(图/视觉中国)

“上海”和“夜校”这两个词首尾相连,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人们在想起上海时,总会下意识地想起它的时髦和精致——Citywalk的风潮从这里刮向全国,街边喝酒和街头无声跳舞在这里是一种时尚,这里的年轻人对brunch“趋之若鹜”,“安福路小公主”和“蝴蝶结奶奶”出现在这里毫不违和。

而“夜校”一词,则充满了历史的陈旧感。提起它时,口中似乎还保留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余温,涌动着待被启蒙的精神。

不过,在如今的上海,夜校成为了盛极一时的存在。许多年轻人在下班后都选择挤进夜校里,享受美妙的夜晚。一种全新的松弛感在其中弥漫。

苏破满在网上分享:“周二晚上看到端着红酒杯赶地铁的人不用奇怪,不是什么落跑××,只是下课了没用完自己的教材而已。”

一课难求的上海夜校,由上海市群众艺术馆主办。8月11日,夜校秋季班开课时,有12门课程在60秒内被抢光,高峰时超过65万人同时在线抢课。

这不禁让人好奇:在文化生活如此丰富的上海,为什么夜校成为了年轻人下班后最爱去的地方?

夜校是如何打败“灯红酒绿”的?

上海夜校的全称是“上海市民艺术夜校”。与大众印象中学习文化课的夜校不同,上海夜校主要是为了满足上海市民的艺术需求,开设的多为芭蕾舞、拉丁舞、非洲鼓、瑜伽、茶道,以及十分符合上海调性的精品咖啡课,红酒、啤酒品鉴课等课程。

在谈及上海夜校火爆的现象时,人们总喜欢用“价格低”来概括其原因。500元12节课的价位,的确极具性价比。别说在上海,即便在二三线城市,也很难找到40元/课时的培训班。

但事实上,上海年轻人之所以愿意放弃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在夜校里踏踏实实待上一个半小时,可不仅仅是因为“便宜”这么简单——毕竟Citywalk是免费的,街边喝酒也只要几十元一杯。

对于他们而言,夜校成为了生活中一个稳定的锚点,在身体内形成了告别加班的规律生物钟。

2023年2月21日,北京。大屯街道市民活动中心的非洲鼓课堂。(图/视觉中国)

在上海,除了被领导强迫加班的情况外,还存在着“职场内卷”—— 下班后依旧在公司熬着赶进度,以便消解焦虑情绪。

姜姜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报名了夜校的芭蕾舞和拉丁舞课,“那时候工作压力很大,经常加班,但去了几次夜校后心态就变了,我会准时下班骑着我的电动车去夜校,想着无论有什么事都等我上完课再说”。

苏破满也是因为“闲下来我会忍不住加班,所以必须在周中给自己安排一场夜校”。

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半小时,即便不断地跳跃会让身体感到疲惫,但是精神上紧绷的那根弦却完全放松下来了。

夜校也是一个“治疗”拖延症的好去处。苏破满之前就产生过在外面的培训机构上红酒课的想法,但她不相信自己能连续坚持下来,所以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但是在上海夜校,如果旷课超过三次,就会被取消下次的报名资格,这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监督作用。

同时,夜校也是可靠的象征。市面上的兴趣培训班五花八门,先不论价格,光是货比三家,找到有真才实学的老师和不会跑路的机构,就是一个需要投入巨大时间成本的过程。

“虽然外面的体验课价格都很低,但是去了以后会一直被问要不要办卡,夜校里起码没有人会让我办卡,也不会有坑蒙拐骗的情况,而且夜校的老师都是经过筛选的,业务能力都很出色。”姜姜说。

在京剧课中,有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第四届戏剧梅花奖获得者王玉兰来授课;戏曲水袖课的老师是上海淮剧团的青年演员;基础舞蹈班中,有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且为上海舞蹈家协会会员的老师……这在培训机构中,都是难得一见的。

当然,随着课程的增多,也有一些“划水”的老师,“但碰到这类老师,大家肯定会在网上发避雷帖,教得好的不一定被大家知道,教得差的大伙都会记住”。

人们总是需要在生活中寻求一份确定感和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这或许是上海夜校在“艺术需求”之外更大的意义。在这座快节奏的城市里,它是属于成年人的少年宫。

“比连锁店的课强多了”

姜姜在2021年第一次接触到上海夜校。当时,她打算开拓一些新的爱好,于是在搜索引擎上浏览着相关信息,最终看到了一篇关于上海夜校的微信公众号文章。

所以,在姜姜看来,今年上海夜校的火爆,是因为“宣传到位了,小红书上很多人在分享,去过的也会口口相传告诉身边的人,以前不是它不好,是大家真的不知道”。

2021年,姜姜和同事、朋友说自己打算去夜校时,他们的反应基本都是:“还有这东西?”

夜校里的红酒课。(图/由被访者提供)

在夜校这两年,姜姜发展了四个爱好,她先是学习了芭蕾舞和拉丁舞,后来又报名了非洲鼓,今年的秋季班竞争太激烈,舞蹈、乐器又是大热课程,姜姜索性报名了她一直很感兴趣的手工簪花。

很多时候,能学什么课程,不是靠手速和兴趣,而是要看你的生活半径内开设了什么。上海夜校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学校,它分散在上海的各个社区里,这使得它在能覆盖各区域居民需求的同时,也存在着先天的优越性。

夜校里采用大班授课的模式,通常情况下,每个班会招收25名学员,但是姜姜第一次去上舞蹈课时,就感觉“比连锁店的课强很多,之前上它们的课,感觉更多是在教一个形式,教你手怎么摆、腿怎么摆,动作学会了就好了,但我更想追求的是身体上的协调性”。

上课过程中,姜姜发现班里有一些同学是“反向”来到夜校的,他们原本是老师在课外班的学生,在知道老师要来夜校授课后纷纷报了名,“毕竟夜校的价格更实惠嘛”。从拉丁舞班结业后,姜姜也找到了老师,希望能跟着她继续学习。

在姜姜看来,在夜校学习舞蹈这件事,更适合“小白”来做。比如在上拉丁舞课时,大家会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热身和练习基本动作,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大家组合练习,这更像一个“打地基”的过程。

姜姜在上非洲鼓课时,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学习鼓法,12节课下来只学习了两首曲子。“但学会鼓法后,是可以自己即兴创作的,学习到后期我们在课上一边打鼓一边跳舞,气氛特别好,我感觉自己心肺功能都变强了。”姜姜说。

在夜校里,大家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有些班级里甚至找不出两个相同职业的同学。

班级里年龄、性别的分布,也因课程而异,比如在姜姜去的芭蕾舞、拉丁舞班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孩。

苏破满在去红酒、啤酒品鉴课前,以为来学习的都是打扮精致的年轻人,“但实际上是穿着随意的中年人比较多,基本年龄都在40岁左右,而且大家对红酒和啤酒都有一些了解,是带着自己的知识储备来的,和我想象中热闹活泼的品酒氛围完全不同”。

夜校是一个纯粹的地方,外面世界的一切差距,在这里都被暂时抹去了,志趣相投的人们在这里以平等的姿态萍水相逢。

来夜校的大多都是女性

上海夜校并不是新出现的事物,早在2016年,它就发布了招生简章。只不过当时的夜校仅初具雏形,只有肚皮舞、中国画、戏剧表演体验、书法、声乐、魔术、剪纸等7门课程,覆盖的学员数量只有170人,甚至还不如外面热门培训机构的人流量大。

2017年,上海夜校仍然在缓慢发展着,甚至课程数量还出现了“缩水”的情况。当年的春季班只开设了古琴、中国画、书法、中国舞、戏剧表演、肚皮舞等6门课程,秋季班相对更丰富些,增设了茶艺、美妆、朗诵和手机摄影。

对于上海夜校而言,2018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春季班中,其课程首次分为了生活时尚和传统文化两大板块,增设到了15种,并确立了和三家社会优质培训机构合作的授课模式,为日后夜校课程的“大爆发”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此后几年,上海夜校一直在“稳步扩张”,即使在疫情期间,也以远程视频连线的方式进行师生互动。

上海夜校不是在一朝一夕间爆发的事物,而是在缓慢累积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到了与大众相契合的点。

在8年的发展过程中,它改变了许多,夜校的“校址”由上海市群众艺术馆扩散到了各个社区内,授课老师由上海夜校以一己之力承担发展到了与社会培训组织合作,开设的课程数量实现了井喷式增长……这些都具有典型的方法论意义。

当然,在学生眼中,上海夜校也存在着一些不完美之处。姜姜发现,由于课程种类的原因,来到夜校的大多都是女性,男性更感兴趣的球类等并没有相关课程。

此外,许多人渴望能够加课,但姜姜在上课过程中,发现旁边就有没被利用的空教室。

苏破满说:“如果把这些都利用起来,大家抢课应该就不会这么困难了,不过我知道这事不是说说这么简单,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和精力。”

苏破满发现夜校限定大陆公民报名,她有中国台湾的朋友本来想和她一起去夜校学习,但是无法参加。“上海非大陆籍的人士其实有很多,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对会说汉语的非大陆籍人士开放报名?”苏破满说。

夜校里也有很多“鸽们”。随着课程的推进,班级里的人会越来越少——有的人是因为工作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有的人则把夜校当成了低价的“兴趣尝试班”,上了几节课后发现自己没有天赋或感受不到乐趣,干脆就不来了,造成了资源浪费。

分散在上海各处的市民夜校,也需要大家用心维护,才能变得更牢固。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让艺术和文化回归本真的地方。在这里,艺术远离崇高、远离名利,以最质朴的方式走近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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